师父的刺杀连

首页 > 红史 > 抗日战争2015-11-15

 我的师父张怀恩,福建泉州人士,自幼父母双亡,他从未读过书,目不识丁,却和附近庙里的一个老和尚练就一身好武艺。

 

 

那年师父家乡发大水,师父逃难到了广西。那时我爷爷在18军11师66团当个小连长,正好回乡省亲,见师父在路边讨饭,就问他愿不愿意跟他当兵吃粮?师父就跟我爷爷当上了大头兵。

37年淞沪会战,我爷爷他们那支部队开往上海参战,在罗店爷爷那个连不到半个小时只剩下一个班。后来接到命令后撤,我爷爷的亲弟弟所在的营留下来掩护,兄弟挥泪作别,我叔公就这样在上海为国捐躯了,尸骨至今不得还乡。战后我爷爷去领弟弟的抚恤金,南京方面说你们是桂系的,回广西要去。在这里不得不佩服国民党一下,我爷爷两兄弟确实是原桂系的,他所带的那个连也大多是原桂系子弟。李宗仁反蒋失败后很多桂系军人被收编分散,他们就被陈诚的18军收编了。但无论是桂系嫡系,都是打鬼子死的,南京方面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不得不令人齿冷。当时我爷爷还挺听话,回广西要抚恤金,广西也说:“你们是嫡系的18军,不管怎么说都应该是中央发抚恤金。”这种世界波级别的倒脚几个回合,中央(已经是重庆方面)给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结论——你们是在上海打仗的,应该由上海方面出钱!当时上海被日本人占据。我爷爷心冷了,一怒之下,带着连里剩下的13个兄弟回广西落草占山。

师父是福建人,广西话听着吃力,就不愿意跟爷爷一起走,还留在老长官胡涟的18军里当大头兵。

1943年,日军重兵从宜昌进犯石牌。守卫石牌的,正是我师父所在的18军11师。

师父目不识丁,加上语言不通,很多地名人名都记不清楚了。但是说起石牌会战,他说到死都忘不了那个临时组建的刺杀连,那个侵染血肉的日夜。那也是师父的最后一战

5月末,师父所在连队因伤亡惨重从朱家坪撤下休整。还没等吃上一口热饭,师父和连里的几个练过武术的战友就被召集起来,到了团部,那里已经聚集了140多条好汉,长官出来训话。说因为日军单兵素质较高,在阵地白刃战中我军吃亏很大,于是军里临时组建一个刺杀连,专门和鬼子拼刺刀。战术很简单,这支连队只在阵地后几百米处待命,一旦日军突破阵地,就全连出击和鬼子拼刺刀,等后续部队上来后刺杀连又回到出发地等候。刺杀连其实就是起到一个敢死队的作用,因为只负责拼刺刀,所以这支部队配发了清一色的三八大盖,随身只携带弹仓里5发子弹和两枚手榴弹,其余弹药交给兄弟部队。

 

 

没有高额悬赏,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战前动员。长官只简略说几句,就命令进入阵地。师父说很多兄弟以前都没见过,就是点点头打个招呼,没有一个怕死后退的。他们刚进入阵地不到一泡烟的功夫就迎来了第一次出击,师父和弟兄们旋风一样卷入阵地,师父是第一次这么面对面的杀人,他说根本不像电影上的两两捉对厮杀,迎面碰上敌人,刺刀一挑枪托一砸,就奔下一个去了。敌人死没死压根顾不上看,交给后面跟上的兄弟处理。往往冲着杀着前面没人了,就原地转身再冲杀回去。

也就一支香的功夫,阵地上的鬼子呼啦啦退了回去,刺杀连把阵地交给守军退回出发地,140多条精壮的汉子,只回来了不到50人。仅仅一个早上,师父就出击了10几次。刺杀连的兄弟不断地补充,不断地消耗,打到最激烈时,刺杀连连几百米的回程都没走完就又转身卷回战场。打到晚上,师父都麻木了,不知道已经冲锋了多少次,只记得换了两把枪,拼弯了3把刺刀,他说隐约记得捅死了10几个鬼子,到底多少他一生都没算准过。刺杀连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开始的时候还精心挑选练过武的,到后来只要扛得起枪冲锋的是个人都补充进来了。

鬼子吃了大亏,就打炮,不管阵地上是不是还有他们的人在拼杀,一排排的炮弹就砸下来,把守军和自己人都炸死,然后再发起冲锋。中国军队也杀红了眼,你打炮我也打,反正阵地就是不给你夺去!师父说阵地上的尸体一层叠着一层,到后来都跑不起来了,到处是血肉,踩上就滑脚。

打到后面,师父说鬼子也是强弩之末了,有些鬼子冲上阵地后都已经没力气站起来,就这么傻坐着等刺杀连的兄弟用刺刀捅死。师父说这样的鬼子他清楚记得捅死了3个。入夜后,师父的刺刀又一次拼弯了,他想借着夜幕的掩护在鬼子尸体上找一把好点的刺刀,这时鬼子一发炮弹打上来,一块弹片打进了师父左脚膝盖。

师父就这样退伍了。他得到的抚恤金压根养活不了自己,他绕道云南一路讨饭到广西投靠我爷爷。解放后,由于我爷爷落草时劫富济贫,在当地颇有点好名声,还救过一个地下党,所以没有被镇压,反而因为读过几年书,被安排在税局工作。他手下的兄弟大多都安排了,师父安排在化肥厂的饭堂烧锅炉。十年动乱的时候,师父被整过几回,都挺过来了,幸好我爷爷死得早,而且他救过的那个地下党帮他出证明,我们家没受什么苦。

84年的时候,有一次师父在集市上不知道怎么的跟一个卖猪肉的较劲,那卖猪肉的说你有本事不用刀,我这扇猪肉你扯下哪块拿走哪块,我一分钱不收你的!师父二话不说,抓起猪后腿就是一掌,打断了腿骨,再一发力,把整条后腿扯了下来。这件事轰动了全县,到那时人们才知道师父又一身好功夫。86年我正式拜入师父门下,成了他老人家的第25个弟子。

 

 

师父终身未娶,他经常说他有80多个孩子——指我们师兄弟。

2004年5月2日早上,师父如往常一样和师兄弟们讲手,突然间说了一句话:“弟兄们来找我了。”说完回家换上一套干净衣服,不到中午就去世了,享年77岁。当时我在云南服役,未能赶回家见师父最后一面,痛悔至今。

师父本来不叫张怀恩,解放后政府安排他工作后才改的,他的原名我们80多个师兄弟竟没一人知道。

谨以此文,祭奠恩师、爷爷、叔公、刺杀连的先辈们以及所有为中华民族尊严自由浴血奋战的英烈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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