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战争时的朝鲜 跟中国同病相怜

首页 > 红史 > 抗日战争2016-04-25

 

2014年3-7月,笔者辗转韩国首尔、仁川、全州、牙山和天安等地,寻访甲午战争在韩国所遗留下的印记,试图从韩国的视角来重新梳理甲午之战的脉络。

同床异梦的藩属关系

距离首尔约60公里外的仁川市,是韩国近代化的象征,曾经历过朝鲜开港、甲午战争、仁川登陆战等重大历史事件。而正是在这个距离中国山东半岛最近的韩国城市,有一个规模宏大的“中国城”,而这也是甲午战前中国对朝鲜藩属关系的象征。

朝鲜半岛历来同中国唇齿相依、山水相连。依附于中国羽翼之下的朝鲜,长期以来一直采取闭关政策,成为远东最后一个顽固封闭的王朝,因此有“隐士之国”之称。19世纪下半叶,随着国际局势风云变幻,以天朝上国自居的满清政府在西方的坚船利炮面前丧权辱国,国际地位一落千丈,安南、琉球、暹罗等传统属国纷纷脱离控制,朝鲜成为仅存的最后一个藩属国。而从1870年代中期开始,朝鲜逐渐成为东亚国际关系的焦点,最终沦为新兴近代国家日本挑战传统宗主国中国的角力场。

日本自古以来便一直觊觎朝鲜半岛。明治维新后,日本国内“征韩论”的呼声日益高涨,妄图以朝鲜作为侵略大陆(中国)的跳板。1876年,日本以武力打开朝鲜国门,强迫朝鲜签订近代史上第一个不平等条约《朝日修好条规》(又称《江华条约》)。条约的第一款写道:“朝鲜国自主之邦,保有与日本国平等之权”。其矛头直指中国,真实含义是以此否定朝鲜是清朝的藩属,根本目的是为把朝鲜纳入日本的势力之下扫除障碍。从放宽历史的视野来看,《江华条约》的签订,实际意味着宣告朝鲜对清朝的藩属关系已然松动。

朝鲜国门打开以后,外国势力开始全面进入朝鲜。在此影响下,朝鲜内部开始出现了一股开化思潮,部分官吏结成开化派,要求对外开国通商,对内变革维新,与守旧派发生激烈斗争。受此影响,朝鲜开始游走于中日两个大国和世界列强之间,既想借助日本的力量脱离传统宗主国清朝的控制,又不愿意完全投入日本怀抱而被控制,因而想借助于俄国的力量以对抗日本,采取“以夷制夷”的策略。

而对于当时内外交困的清政府而言,一方面朝鲜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朝鲜居亚洲要冲,为中国左臂,朝鲜若亡,我之左臂遂断,藩篱尽撤,后患不可复言”,既想强化对朝鲜的控制,维护最后的藩属,防止列强以朝鲜为跳板来侵略中国,另一方面又不愿为此与日本及其他列强产生直接冲突。清政府对朝鲜政策的摇摆不定,充满了矛盾和两难。

1882年7月朝鲜发生“壬午兵变”,清政府罕见地积极干预,派军队进入朝鲜平乱,趁机清除亲日分子,对朝鲜的话语权大大增强。1882年10月,清朝与朝鲜签订《中朝商民水陆贸易章程》,在朝鲜取得领事裁判权、海关监管权等一系列权益。1884年4月,中国又与朝鲜签订《仁川华商租界章程》。这成为仁川唐人街的起源。跟随赴朝清军前来的约40名中国商人扎根下来,成为韩国的第一代华侨。

对于日本来说,吞并朝鲜、进占大陆早已成为既定战略,一直到18年后发动甲午战争,从未有所改变。很快,日本也对朝鲜提出同样的要求,在仁川获得租界,和清租界仅一墙之隔。在日本的进逼下,1885年清政府与其签订《中日天津会议专条》,约定“朝鲜若有变乱或重大事件,清、日两国如果其中一国要派兵入朝,应先行文通知对方”。这使得日本获得了与清朝在朝鲜问题上几乎平起平坐的权力,也为之后甲午战争的爆发埋下了伏笔。

日本的咄咄逼人、清政府的虚弱无能、朝鲜的首鼠两端,使得120年前的东亚国际局势空前复杂。清朝-朝鲜这最后的藩属关系虽然依旧唇齿相依,但已然同床异梦。

朝鲜内乱给日本可乘之机

“金樽美酒千人血,玉盘佳肴万姓膏。烛泪落时民泪落,歌声高处怨声高。”这首在朝鲜广泛传诵的歌谣,是十九世纪末期朝鲜封建统治者横征暴敛,人民在水深火热之中挣扎的真实写照,这也成为朝鲜内乱、给日本可乘之机的根源。

史学界公认,1894年爆发的朝鲜东学党起义是甲午战争的导火索。1894年初,以全奉准为首的农民起义军反抗压迫、揭竿而起,并于5月攻占全罗道的首府全州。面对农民起义的燎原之势,朝鲜政权大为惊恐,不得不向传统宗主国清朝求救,借兵镇压“乱党”。时任清北洋大臣李鸿章派直隶提督叶志超率兵2000余人赴朝鲜协助镇压起义军。与此同时,依据1885年签订的《天津会议专条》通知日本。而日本政府当即召开临时内阁会议,一致通过“保护驻朝公使馆和在朝国人安全”出兵朝鲜的议案。

据韩国国史编纂委员会出版的《韩国史·清日战争和甲午改革卷》记载,1894年6月6日,日本派出先遣部队,6月9日在仁川登陆并直接向汉城进军。就在中日两国陆续向朝鲜出兵时,在国内外政治军事压力下,6月11日朝鲜官军与农民起义军签订了《全州合约》,起义军宣布退出全州城。此时外国军队干涉的理由事实上已经不复存在,而清政府方面也提议中日两军同时从朝鲜撤军。但日本非但不听从,反而单方面继续增兵。到6月下旬,集结至仁川-汉城间的日军兵力已经多达8000余人,较驻朝清军已占绝对优势。

与此同时,日本加紧对朝鲜政权进行威逼。6月28日,日本驻朝公使大鸟圭介照会朝鲜政权,质问朝鲜是否仍然承认是清国的属国,并且限期回答。6月30日,大鸟圭介再次照会朝鲜政权,提出了朝鲜行政、司法、财政、兵制、教育改革纲领,要求朝鲜方面在规定期限内拿出改革具体意见。7月20日,大鸟圭介向朝鲜发出最后通牒,要其“废华约、逐华兵”,限三日内答复。

尽管日本步步进逼,战争挑衅意图早已是暴露无遗,但清政府主管朝鲜事务的李鸿章仍寄希望于列强调停,和战不定,导致战机贻误。直至7月中旬日本已经完成军事准备,编成联合舰队,才幡然醒悟,认识到战争已是不可避免,这才开始向朝鲜增兵,但为时已晚。

据《韩国史》记载,7月23日凌晨,日军突袭景福宫(朝鲜王宫),挟持朝鲜国王高宗和闵妃,扶植了以兴宣大院君为首的亲日傀儡政府。王宫的迅速陷落,也意味着朝鲜官军在整个甲午战争中几乎未能做出任何反抗,便成为日军的附庸,甚至为日军所驱使成为战争的“帮凶”。而部分韩国史书也将在丰岛海战两天前发生的日军入侵景福宫事件作为甲午战争的起点。

至此,战争已箭在弦上。应当说,日本为争夺朝鲜已经准备十数年之久,即使没有东学党起义的爆发,也会寻找其他的理由开战。

一面倒的战事

据《韩国史》记载,1894年7月25日,日本不宣而战,偷袭在黄海牙山湾外丰岛海域的北洋水师,史称丰岛海战。结果清军遭受重挫,尤其是运兵船“高升”号被日舰击沉,船上千余官兵除200多人被救外,余均殉难。这也标志着甲午战争的正式爆发。

丰岛海战之后,战争在数十里外的牙山、天安一带继续。位于韩国忠清南道、距离首尔约100公里的牙山市,是一个典型的韩国海边小城,宁静而安详,完全没有当年那场战争的丝毫痕迹。而事实上,不仅甲午战争的第一场海战爆发在牙山湾外的丰岛海域,第一场陆战也爆发在离牙山不远的成欢驿(今忠清南道天安市西北区成欢邑)。

成欢驿是首尔通往天安、全州的南北咽喉要地,丘陵环绕,沼泽密布,地形复杂,易守难攻。据《天安市志》记载,1894年7月28日,也就是丰岛海战爆发三天之后,日军对驻守在成欢驿一带的清军聂士成部发起攻击,激战一天后清军败退,与驻守公州的叶志超部合兵,一路狂奔退守至平壤。

天安市立博物馆内,有一幅日军手绘画形象描绘了清军与日军的作战场面。在这幅名为《朝鲜国成欢大激战》的画作上,一群身着西式洋服的日本军人与蓄着长辫子的清军激战正酣。画面的远处,日本军人在用大炮进行轰炸,一群清军士兵夺路而逃。

牙山市盐峙邑江清里(里即村)附近,有一块当时日军在牙山战役打败清军后所立的碑石,名为“镇清岩”。据介绍,这是韩国仅存的几处甲午战争遗迹之一,石碑旁的介绍板上寥寥数语点出了这块石碑的背景和年代。

成欢之战是甲午战争中日之间的第一场陆战。如果说,丰岛海战是因为清军不备被偷袭导致战败,那么在成欢之战中,清军曾一度占据有利地形,但最终仍遭失败。从战术上看,反映出清军的军事指挥、士兵素质、武器装备等均远不如日军。而从战略上看,清政府的体制弊端更是暴露无遗,战和不定导致的军事准备不足,已经预告了清政府在这场战争中必然失败的可悲结局。

继成欢之战后,清军连战连败,平壤战役、黄海海战、威海卫之战、辽东战役等先后均告失利,不仅损兵折将,更有大片国土沦丧,最终清政府不得不在日本的逼迫下签订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

朝鲜“独立”的屈辱

尽管甲午战争主要是中日之间的一场军事对决,战争的结果改变了整个东亚格局,日本代替中国成为亚洲的强者。而且,由于朝鲜半岛是甲午战争的主要战场之一,战争也给朝鲜造成了极其深远的影响。《韩国史》这样写道,甲午战争导致景福宫被占、东学党起义军被残酷镇压、明成皇后惨遭杀害、直至最后被日本完全吞并,堪称“遭受自壬辰倭乱以后民族史上最大的灾难”。

韩国国会图书馆一份名为《通过清日战争当时战争见闻录看战争区域民众的生活》的研究资料显示,甲午战争时,20多万日军的军需主要依靠战地筹集解决,因而给朝鲜半岛造成了巨大的负担。据统计,仅当时日军在朝鲜和中国征发的民夫累计就高达211万人次,民夫的死伤无以数计,给朝鲜经济造成的破坏更是无法估量。

此外,虽然早在战争爆发初期,朝鲜官军便已为日军所控制,但当时朝鲜半岛也处处有东学党农民起义军反抗日本侵略的战争。据韩国史料记载,1894年10月中旬,以全奉准等为首的东学起义军在全罗道和忠清道一带再次起兵,奋勇抵抗日军的侵略。据韩国学界估计,甲午战争期间惨遭日军屠杀的朝鲜农民军至少高达3万至3.5万人。

随着清朝战败,日本在朝鲜的势力大为膨胀,从而引发与俄国之间的矛盾。为防止朝鲜倒向俄国,日军和日本浪人于1895年10月8日凌晨突然闯入景福宫,悍然杀害朝鲜的国母闵妃(明成皇后),史称“乙未事变”。《韩国民族文化大百科》中对“乙未事变”条目做如此评价:明成皇后被害事件是日本对韩国所犯恶行的象征,是韩国民众心中永远的痛。

甲午战争的战败,使清朝势力彻底退出朝鲜半岛,标志着长期以来的中国宗藩外交时代的结束。1895年1月,朝鲜颁布《洪范十四条》,正式宣布“割断依附清国虑念,巩固自主独立基础”,原有的藩属关系轰然倒塌。但是,独立自主对国力孱弱的朝鲜来说显然是个奢望。尽管1897年大韩帝国成立,名义上正式摆脱了属国地位,但日本对朝鲜的控制却在一步步加强。仅仅数年之后的1905年,日本在日俄战争中击败俄国,彻底将朝鲜半岛纳入自己的“保护”之中。最终日本于1910年8月正式吞并了朝鲜,韩国将其称为“庚戌国耻”。

在首尔市的西大门区,有一座名叫“独立门”的古老牌楼,见证了朝鲜半岛的百年风云变幻。2014年7月21日,在独立门前,一名工作人员告诉笔者,“独立门”的前身为“迎恩门”,是朝鲜专门为迎接中国使节修建的中式牌楼,象征朝鲜的藩属国身份,甲午战争后,“迎恩门”被拆,“独立门”建起,寓意朝鲜迈向“独立自主”,事实上,由于日本的侵略,反而遭受了更大的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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