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德老先生近照
□徐明德口述 徐徐整理
60多年前，我作为中国人民志愿军的一员，跨过鸭绿江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那时我只有22岁。1953年7月间的金城战役，是抗美援朝战争的最后一仗，也是“联合国军”再遭沉重打击、不得不签字停战的一仗。作为亲历者，我得以见证了这一段难忘的历史。
潜伏——陷没坦克伪装成土包
当时我在志愿军坦克四团二连任无线电员大组长，负责指挥所和前沿阵地上坦克之间的通信联络工作。金城战役打响前，我奉命携带通信工具前往设在江源道伊川郡境内、战前曾是一座小型金矿的诸兵种联合指挥所。
7月6日夜，大雨突降，驿谷川河陡涨的洪水裹挟着泥沙轰隆而下，志愿军215号坦克行进在崎岖泥泞的山路上，并涉水渡过驿谷川河。其任务是配合志愿军第二十三军，击垮美军王牌第七师第十七团所部，夺取北山侧翼334.6高地。
当我215号坦克利用夜幕掩护穿越一片开阔的泥泞地带时，敌人的封锁炮火突然在坦克前方几米处炸开一个大弹坑，驾驶员陈文奎立即刹车，但坦克还是带着巨大的惯性冲进了坑内。陈文奎使劲踩油门，力图冲出，但没能成功。那里是一片开阔地域，距敌阵地约1.4公里，天一亮就会暴露在敌人面前。排长(兼车长)杨阿如立即指挥大家挖泥土、垫木头，想方设法、费尽力气最终也未能救出受困的坦克。天将破晓，指挥所得知这一不利情况后，即令“就地待命”。随后，杨排长组织炮长徐志强、驾驶员陈文奎、机电员许仕德、装填手师凤山，铲草皮，抹黄泥，把坦克伪装成一个自然状土包，并将炮管摇向车后，使其像一根靠在土包上的木头。同时，对周围也进行合乎地貌的严密伪装，铺平地面上坦克轧过的车辙痕迹，并做好了充分的战斗准备。就这样，因偶然事故陷入困境的我215号坦克，成了潜伏在敌人眼皮底下的钢铁猛虎!
开火——接连摧毁三辆“潘兴”
7月8日拂晓，美军占据的346.6高地上出现了三辆M-46重型坦克(又称“潘兴”坦克)，它的主要装备是一门90毫米口径火炮，操纵和瞄准装置及通信设备都比我们使用的苏式T-34坦克先进，因此美军坦克兵在朝鲜战场上相当骄横。可此时，敌军万万没想到在其侧翼1000多米的沼泽地中，一个不起眼的“土包”里，我215号坦克乘员正悄悄对其进行射击前的标定，潜伏的猛虎正紧盯猎物，即将发出致命的一击。
夜幕降临，憋足了劲的215号坦克乘员迅速卸掉伪装，调转炮口，炮长徐志强依据敌坦克向我步兵射击时炮火的闪光，在敌方发射照明弹时，很快瞄准一辆“潘兴”。随即，一发穿甲弹向346.6高地飞去，炮弹在目标炮塔上划起炫目的亮光，紧接着第二发、第三发穿甲弹相继出膛，敌“潘兴”坦克瞬间燃起大火。受到攻击后，敌另两辆“潘兴”坦克慌忙转动炮口还击。随之，215号坦克与敌坦克展开了近距离的“肉搏战”。这是中美坦克面对面的一次较量!由于美军缺乏准备惊慌失措，“潘兴”坦克的技术优势未能发挥。215号坦克乘员则沉着果断，又连续发射5枚穿甲弹，其中一枚钻进了“潘兴”的“肚子”，第二辆“潘兴”坦克也燃起浓烟大火，接着第三辆“潘兴”也被打成了哑巴。
215号坦克一连摧毁了敌三辆“潘兴”坦克，然而自己也暴露了。兵法云:兵不厌诈。驾驶员陈文奎说:“根据以往的战斗经验，我们在完成任务后会立即撤出阵地，敌人听到坦克发动声会马上组织炮火拦截，这次我们在原地发动，让发动机大声吼叫，然后逐渐把声音变小，制造撤出阵地的假象来迷惑敌人。”杨阿如说:“好，立即发动!”陈文奎猛地加大油门，使坦克发出隆隆吼声，然后再慢慢降低油门，并最终熄火。果然，敌人中计了，几个炮群的排炮沿着215号坦克佯装后撤的方向，由近及远足足打了两里多路才罢休。徐志强笑着说:“美国佬又用排炮欢送我们了……”
脱险——再战敌坦克获全胜
7月9日清晨，高地上又传来了敌坦克炮声，215号坦克乘员们觉得很奇怪，敌坦克明明在昨夜被击毁了，怎么又复活了?原来三辆被击毁的坦克被敌人拖走，现在又调来了两辆。指挥所再次给215号坦克下达了作战命令:“9日晚上9时以前要把215号抢救出来，9时半消灭敌人另外两辆坦克，配合反击部队，保证我守备部队的安全。”
抢救深陷的坦克，就要找木头。215号乘员们把身上捆上草、涂上泥，在被敌人用燃烧弹烧焦的山坡上隐蔽匍匐，与指挥所派来协助的十几名工兵一道寻找收集树干、树枝、石头等，一天下来，终于在深陷的215号身前铺出一条小路，提前半小时将坦克从深坑中解救出来。
晚上9时，在北山对峙的敌我两军猛烈交火，高地上敌人的两辆坦克也疯狂地向我守备部队轰击。战斗异常惨烈，敌人的地毯式轰炸使215号坦克笼罩在烟火之中，突然，一枚弹片从防盾缝进入车内，击碎了车长展望孔厚厚的玻璃，杨阿如头部负伤，并导致电台受损，通信联络中断。战情紧急，为尽快恢复联络，我奉命从联合指挥所越过敌人封锁线奔向215号坦克阵地，传达首长指令，抢修通信设备。
通往前沿阵地的“路”崎岖难行，在不绝于耳的爆炸声中，我不断地卧倒、起身、冲刺，荆棘弹片划破了手和脸。不过在那个时刻，我已经完全顾不上困难、危险和疼痛，一心只想着保护好工具、设备，尽快到达前沿。终于，我带着满脸满身的血汗和泥浆冲到了215号坦克旁，传达首长指令，迅速抢修电台，中断了两个多小时的通信联络终于得以恢复。
215号坦克接到最新指令后立即做好战斗准备。随着敌人高地上升起照明弹，其坦克位置被一直紧盯的我坦克手发现了。215号坦克趁机先敌开火，随着一声巨响，敌人坦克顷刻间燃起大火，同时215号坦克也暴露了，剩下的一辆敌坦克随即慌乱地朝215号开炮，而我215号准备充分、沉着冷静，连发5枚炮弹，彻底摧毁了敌坦克。之后，消除了主要威胁的215号大胆逼近敌阵，将炮口瞄准敌阵地上的明暗火力点，一鼓作气打掉了敌人二十多个地堡和三门火炮，圆满完成了上级下达的命令。
鞭敲金镫响，人唱凯歌还。抗美援朝战争的胜利，打出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威、军威。战后，由于战绩卓著，215号坦克乘组荣立集体特等功，排长兼车长杨阿如荣立一等功，同时被中国人民志愿军总部、朝鲜民主主义共和国分别授予“二级战斗英雄”和“二级自由独立勋章”光荣称号，我和其他乘员分别荣立二等功、三等功。215号坦克被志愿军总部授予“人民英雄坦克”光荣称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