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为了收藏战争遗物办纪念馆,杨国刚几乎掏空了家底,还欠下了许多债。
在云南西南边陲,高黎贡山和碧罗雪山的峰峦起伏挤压出世界著名的怒江大峡谷。奔腾咆哮的怒江从谷底穿流而过,流入缅甸后改称萨尔温江,最终汇入浩瀚的印度洋。
惠通桥无疑是怒江上最具传奇色彩的一座桥。1942年5月5日,它以惊心动魄的一炸震惊世界,其悲壮的牺牲把日军阻隔在了怒江西岸,怒江以东的疆土得以保全,从而改变了整个滇西抗日战争格局。
70年前的那一声爆响
惠通桥西岸的松山是当年滇西抗战的主战场。走进松山,70多年前日军修筑的战壕、掩体、兵营历历在目。
当年盘踞于此的1000多日军,以松山制高点为据点,用一年多的时间挖通了纵横交错的交通战壕,以厚重的钢板、泥土构筑了连飞机、大炮都无法彻底炸毁的暗堡。日军妄想固守松山以控制滇缅公路,切断中国军队的补给线,等到后续部队的增援,然后横渡怒江,进犯中国。
在松山山顶一块简易的石碑上,记录着这样一段文字:“1944年八月上旬,中国远征军第八军工兵营挖坑道百余米,直达日军地堡下置TNT炸药五十箱,二十日九时许引爆,守敌尽毙。”
松山山顶子高地是海拔最高的制高点。在付出伤亡7倍于日军,多次强攻无果的情况下。中国远征军采取坑道作业的方式隐蔽接敌,用TNT炸药将整座山头炸毁。美国一名记者用照相机拍下了爆炸的一瞬间,这张照片至今还悬挂在松山之巅。
如今,作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省级重点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的松山,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人从全国各地赶来祭奠英烈。
不止一个家庭的纪念
在松山脚下,村民杨国刚自建的松山大战家庭纪念馆也是远方来的客人必去瞻仰之地。
36岁的杨国刚将自己的两层楼房几乎全部腾空,设了上下五个展室,分类展出了他过去十余年间从当地收集来的有关远征军、日军、美军和当地村民的诸多战争遗物,其中相当一部分展品都具有独一性,而在每一件展品背后,都凝聚着一个松山普通乡人对这段历史沉重的情感和责任。
在杨国刚的收藏日记中,这个只读过小学的男人用他朴实的话语记录了一个个感人至深的遗物故事。在2008年10月14日的记述中,他讲述了一位当地曾经亲眼目睹日本鬼子在松山烧杀抢掠的老人对日军的仇恨。老人一直错将一个美军用的钢盔当成日军的钢盔来当狗食盆,他说那些日本鬼子不是人,只当是一条狗。当杨国刚告诉老人想将其收藏作为历史见证时,老人将之免费相送。老人告诉他,要让后人永远记住那段悲伤的历史。
这些年,为了收藏战争遗物办纪念馆,杨国刚几乎掏空了家底,还欠下了许多债。笔者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说,就是总觉得那些逝去的英烈催促我要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是他们苏醒了我的灵魂,开启了我的心智。当时,很多人包括他的妻子都不理解他的行为,不过,随着游人们纷纷来到松山驻足观看这些历史的见证时,杨国刚得到了所有人的尊重。他说,吃再多的苦我也值了。
来自江西赣州年近70岁的叶永光夫妇来杨国刚纪念馆参观后,特别向杨国刚竖起大拇指,称赞他做了件有意义的事。他们说:“我们看到了中华英魂在年轻人身上得到了延续和传扬。”杨国刚只是淡淡说道:“为家乡出力是我应尽的责任。”
“班老太”与一座桥
“一座桥有一座桥的命。”85岁的邹兴兰老人点燃一根烟,用她那特有的嘶哑嗓音来概括她与惠通桥之间70多年的情感和回忆。
在松山东岸惠通桥所处的怒江峡谷间,邹兴兰还有个更响亮的名称:“班老太”。说起她,怒江上下一带无人不知,作为抗战老兵的遗孀,她的生活历程本已是一个传奇了。
她15岁在惠通桥东岸桥头卖杂货,亲眼见证了惠通桥当年被爆破的历史瞬间。而她的姐夫姚新升是广东人,1938年至1939年间,亲身参与了惠通桥的修建,与当时的缅甸华侨分会会长、惠通桥的主要捐资修建人、著名的爱国华侨领袖梁金山先生关系密切。她的老伴班国全,是贵州人,隶属远征军76师,1944年6月参加了松山大战,后来在滚龙坡一战中受重伤转回后方,在现今他们仍然居住的施甸县太平镇大坪子村养伤期间与邹兴兰相识。战争结束后,班国全被安排在惠通桥守桥。
1945年3月,18岁的邹兴兰与25岁的班国全在惠通桥边结婚。之后,他们生育了16个孩子,历经生活磨难,养活了8个。如今,“班老太”的大儿子已经62岁了,最小的儿子班春富42岁。一大家子人聚拢有上百人,“班老太”已是五代同堂。
“当年,桥被炸后,日本人就用飞机来轰炸江对岸的守桥部队,子弹是嗖嗖地飞过来,我们老百姓看到飞机从空中飞过来就到处跑,日本人真是作孽呀。”
老人前年不慎跌了一跤,左腿行动不便,但精神状态极好,思路清晰,表达流畅,听力很好,除眼睛因老年白内障有些视力模糊外,一切都显得阳光灿烂。为什么不愿接受采访?红旗桥边防站副站长余苗告诉笔者,她不喜欢被打扰,但只要是边防站带来的,她都会热情相迎。
老人的烟瘾大。她说这都是在老伴班国全去世后开始的。说起老伴的离世,邹兴兰的眼泪就下来了。“他可怜呀!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参加了抗战的班国全在守了惠通桥五年后,就回到了大坪子村务农。班国全离世的那一年是1989年9月,邹兴兰记得很清楚。当时,班国全收到家里人给他捎来的两瓶茅台酒。自抗战之后,班国全就再也没有回过故乡。这来自故乡的酒,让心情郁闷的他有了更多的伤感,没想到,由于茅台酒度数高,导致班国全胃出血,随后引起其他并发症,不幸离世。
“他就没在这世上享过一天清福。不过,这些年有红旗桥边防站官兵陪伴,我还是好开心。”邹兴兰笑了。
红旗桥的坚守
1974年6月,在距离惠通桥下游400米处,新建的红旗桥通车了。自此,惠通桥所承载的历史使命从此被红旗桥接过,抗战和禁毒成为这两座桥不同时代背景下所凸显出的最有特色的标识。到1993年,惠通桥被云南省政府公布为云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加以保护。
1977年11月15日,红旗桥边防站成立。这里是昆畹国防公路干线的咽喉之一,是由内地通往边境地区的必经之地。当时,境外的毒品开始源源不断地进入内地。作为当时最为重要的关卡,红旗桥成为缉毒前线的主战场。在这个一年四季潮湿闷热的峡谷里,一群边防官兵开始在这里“以峡谷为家,以艰苦为荣”守护着红旗桥。
改革开放后,邹兴兰夫妇也从大坪子来到红旗桥头,他们开的一间十余平方米的小商店就在红旗桥边防站对面,并由此和守桥官兵结缘,成为远近闻名的“拥军模范”。
自从班国全去世后,官兵们经常帮邹兴兰老人挑水、砍柴,生病时部队的军医给她看病、喂药。邹兴兰离开儿女自己一个人生活,对于她来说,官兵们是她平日的依靠。大家喜欢邹兴兰的平和慈祥,特别是新分来的战士,值完班都喜欢往她的小店里跑,在那个小家庭里,邹奶奶将做好的饭,腌制的腊肉、水豆豉端给战士们吃,这让远离故乡的战士们感受到家的温馨,时间久了,大家都亲切地叫她“班老太”。
每年11月份,是“班老太”最伤心的时刻,一批老兵又将退伍返乡。这个时候,她就将积攒下来的鸡蛋煮上一锅,临别时往战士们每人的口袋里塞上两三个,令平日里流血流汗不流泪的汉子们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