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军曾设立军管处治理城市 红色席卷全城

首页 > 红史 > 抗日战争2016-07-14

军管

人民解放军进城了。铁西区方向仍然不时有零星的炮声和枪声传来。战士们脚穿布鞋,表情腼腆,灰色棉军装有些肥大。插有红旗的汽车队上挤满了欢乐的面孔,几个女兵还解开胸前的纽扣,让怀抱中的婴儿吃奶。当时正路过沈阳"大东报社"门口的28岁的年轻人柏杨,看到了这一幕,他还看到接连驶过的坦克、吉普、大炮,"几乎全是美国人的"。

"蒋介石是我们的运输大队长。"毛泽东曾开玩笑地说。现在,他的话应验了。入城部队有东北野战军一、二、六纵队,辽北独立师。军队从沈阳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进入沈阳市区,从北面官屯入城要持有党政军介绍信。

毛泽东的画像被高高地举起。一个高声喇叭竭力呼喊口号:"祝贺沈阳人民获得解放!"墙上、电线杆上到处贴着"新中国"和"欢迎中国人民解放军"字样的油印传单。蒋介石的新闻机构的刊物《新报》和《每日新闻》,一夜间变成了共产党的《沈阳时报》。对报纸和宣传的重视,既是新政权对舆论的一贯态度,也体现了新政权领导者对城市的理解。在陈云后来写给中共中央东北局并转中共中央的报告中,在如何迅速恢复秩序,防止大的波动上总结的重要经验之一,就是:"城市的人有看报习惯,不可一日无报","在大城市中的报纸是传布政策的最大机关,稳定人心,主要靠报纸"。沈阳军管会于是事先准备了几期报纸稿件,进城后的第三天报纸就散发到了城市的大街小巷。 第一期《沈阳时报》的内容和编排都很简单,只是刊登了一些基本政策文件,有的版面一时找不到作者,就用过去登过的大文章来填充。新报纸在党员内部反响平平,但在群众中引起了讨论。陈云后来要求,"一切布告,必须字斟句酌。要审阅大样,对广告都要过细审查。""各种布告和解放区一般新闻,不能一下子苛求内容生动,适合新区群众口味,但转载旧的文件,要有选择。"因为接管人手的紧缺,一共只有五六个干部负责报纸的排字和校对,而报纸大样要由陈云和陶铸二人亲自过目。报纸和对外报道委员会各派一人,在头半个月经常住在军管会参加会议。 除了报纸,军管会还预先准备了大量用于散发的安民布告。东北行政委员会秘书处一名叫韩华平的干事回忆,这些用鲜艳纸张书写的布告当时装了整整四个大麻袋。

在最短的时间内,沈阳红遍了,但这座东北最大的城市和工商业中心还没完全恢复生气。比起战争前那个拥有188万人口的大城市,1948年底只剩10万余人的沈阳显得冷清多了。自1947年冬解放军孤立沈阳以来,沈阳大小两万余家商店,只剩下七千家。留下来的小生意人紧闭铺门,直到1948年11月8日解放第七天,这些商店依然没有开门。为了调动沈阳城的气氛,一些年轻人组成的表演剧团开始在公开场合演出"白毛女"、"血泪仇"。和边区的群众不同,沈阳人对这种形式的表演还有点陌生。

空旷的城市中,大批国民党的遣散俘虏,三五成群,倒成为沈阳城最显眼的群体。陈云和沈阳接收人员在1948年11月2日黄昏进入沈阳市区,就和这些穿着国民党军服的士兵打了照面。很多人事后都回忆起这一幕,担任陈云秘书的余建亭对这些敌军散俘的印象是:"从表情上看,他们情绪消沉,但也没有惊慌失措的感觉"。

沈阳是作为国民党后方基地性质的大城市,政府机关系统众多,人员复杂。滞留在城内的国民党后勤部队官兵,解放军历次战役后放出的归俘,加上大量战败后回城的散兵,据估计人数在三万人以上。沈阳解放的速度超过很多人预期,接管人员事先没有准备好可以收容散俘的几个解放团的架子,这样一来,尽管他们一进沈阳,就在各区政府和卫戍司令部指定地点,花大力气对这些散俘进行登记和检查,但这只能规范一部分。至少五千左右的散俘散落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成分复杂,根本无从统计。

散俘不光是治安问题。11月3日,解放军入城第二天,就传来沈阳车站被人破坏抢劫的消息,一些没有重兵守卫的小仓库和国民党官员住宅也出了乱子。据说,这些破坏事件中都有国民党散俘的参与。另一方面,正值东北严寒之时,沈阳城内被正式接收的散俘加上随军俘虏有五万人之众,需要接管人员给他们解决棉衣、粮食,这无疑是给物资奇缺的沈阳城火上加油。最好的办法,是把这些人先遣送到其他后方城市。但情况却没那么简单,沈阳作为全国解放的中间城市,承担着南北衔接的功能,短时间不仅没法疏散人员,还有大批新俘虏陆续从长春送到沈阳。原则上,在沈阳解放后向平津送;平津解放后,再向南方送。

在农村,共产党有的是粮食,但如果农产品不能交换出去,农村就被城市给胀死了。在"北满"时,中共中央东北局常委、副书记李富春曾经讲过一件事:一名投降的国民党特务对他说,如果共产党的根据地没有盐,没有布,要想打破农民对国民党的幻想是不可能的。现在,城市也没法离开农村,共产党进城了,它要帮助城市人解决他们的需求。农村正好可以反过来解救城市。

陈云说三件事是能否成功接收沈阳的关键:一是财政的平衡,二是货币发行的平衡,三是火车运输的周期、车辆运转的数量。而三件事归结到一点上,就是物价能否恢复到一个合理的水平。物价不解决,工商业不能开门,城乡之间没法打通。它是整个沈阳的"牛鼻子"。

国统区经济体系和解放区经济体系迥然不同,解放区是粮贱布贵,国统区是粮贵布贱。稳定物价要首先控制在物价中起主导作用的商品。1946年的"北满"和当年边区的物价都是布价带头,布价涨,猪肉涨,小米也涨,因为棉花没来,粮食出不去,被人称为"吃饱了,冷死了"。如今在沈阳,粮价领导着物价。当年共产党在解放区的做法,是用粮食跟苏联人开展贸易,换回足够的布匹和食盐,然后拿出一部分进口的布匹食盐换购蒋管区农民群众的粮食,限制余粮流入敌占区的大城市,加强对其经济封锁。现在,农村需要向城市彻底敞开粮禁了。

东北农村的粮食是充沛的。1948年沈阳解放前,为了遏止物价的剧烈波动,陈云曾提出解放区除征收二百万吨公粮外,还需要外购四十万吨粮食,办法是以盐、布向农民换粮。一次在东北局的高干会上,陈云说,"我们要掌握一定数量的必需物资",这些物资包括,"除各种开支与出口外,要经常保持四十万吨至五十万吨粮食。除粮食外,手里还要多掌握一百万匹布"。这些物资在1948年冬的重要关头成为沈阳的后盾。

有些棘手的是供给速度。沈阳地区1948年是农业严重受灾的歉收年,沈阳周围各县高粱颗粒未收。进入沈阳和集中在沈阳周围的部队有30万之多,加上10万左右的沈阳市民,每月需要粮食7 500吨。尽管沈阳市市民粮存储要远远高于长春,但政府粮食储备几乎为零。国民党军队在撤退前,把军粮全部售出,因此部队进城后仅仅缴获了300万斤粮食。陈云为了防止后备粮没有运到城中,存粮已经告急的情况出现,在进城前,事先安排有关人员在沈阳市附近适当地点集中了一批粮食。11月2日以后,军管会调集了所有能够调度的汽车抢运粮食进城,每天有大约3 000到5 000辆大车投入其中,一天运粮2 000吨。即便如此,这批应急粮食全部运完之后,沈阳市的粮食缺口仍然存在。时任沈阳市长朱其文召集商人摊集粮食,由沈阳商会会长卢广绩出面向沈阳周边粮业大户借用2 000吨军粮。另一条最主要的供粮路线,是从开原、安东方向抢运粮食进城,但战争中支离破碎的铁路成了瓶颈。

幸好陈云对铁路的重要性早有预见。东北是全国铁路网最为密集的区域,沈阳又是整个东北的铁路中心,沈阳接收工作全面部署前,陈云就数次提到铁路问题的战略价值。他说:"沈阳周围一个很大地区灾荒严重,要使混乱时间缩短,基本问题是修好铁路。"东北局向干部们提出了一个任务,在1948年11月底之前修好沈阳以北以东的铁路,并集中力量修四平以南到沈阳的铁路。这为沈阳恢复秩序争取了时间。

军管会还要对付那些发战争财的投机分子。为了避免投机商趁机抢购、本地商人将物资收藏起来以及物价先落速涨的现象,军管会公布了靠近沈阳的解放区,哈尔滨、吉林、开原、安东各地物价,同时公布沈阳百货公司买卖货物的价格,使商人对物价有所准备,敢于开市买卖。"尽管物资主要还是靠政府补给。但作为一个城市来说,恢复市场交易才能真正恢复活力。"负责金融接管的王企之回忆,"为了吸引市场上更多粮食入城,我们规定沈阳粮价要高于产粮区。当时高粱米每斤规定3 000元,市价总在3 000元以下,和国民党统治时期定价向来比市价低的现象刚好相反,这是给沈阳市民印象最好的一件事。"

中间出过一个小岔子:为了减轻负担,军队进城时释放了沈阳所有监狱的犯人,而后来有二分之一的盗窃案是一些被释放的惯犯所为。陈云在给天津、北平的接管干部提供经验时谈了这点,他说:"只有政治犯应迅速释放,但老盗窃犯应继续拘留,查明情况,分别处理。"

作为整个城市的"中枢",陈云不可能每天只在大和旅馆的会议室和休息室里。他需要运筹帷幄。但陈云的性格不是喜欢通过电话指导工作、发布指令的人。从1948年11月到1949年6月,沈阳几乎所有的事情都要汇集到军管会,最终要在陈云这里得到批复,他把自己处理事务的办公地点设在中山广场宾馆的会客室里。陈云办公桌的面前是两排座位,那些汇报情况并等待指示的干部在得到陈云意见后就会迅速地离开,把位置让给下一个进门的人。

事实上,在沈阳军管会成立之初,对"进城之后单位必争房子"的问题就有所顾虑,因此特别规定房产分配权属东北局,任何机关无权占房子。但在实际接收工厂和房子的过程中,小的纷争不断。从哈尔滨和其他解放城市有接连几批宣传、青年部门的工作人员抵达沈阳,他们进城后大半忙于接收房屋和安家,军管会在找房子与争夺接收对象上,与后来人员发生了很多应付上的困难,这种内耗抵消了力量。李锐在回忆中说,"陈云同志后来又一次打招呼,的确是担心,房子一分则乱,势必忙于内争而疏于对外接收了。"

平均主义仍是沈阳接管时期共产党干部内部分配的主要形式。军管会在1949年规定,对于后方来沈阳的干部实行供给制,这实际上是老解放区供给办法的继续。供给制只解决干部本人的吃、穿、用。大机关自办供给食堂,一般干部吃大灶、县团级以上的科处长吃中灶、局长以上干部吃小灶。穿衣按干部规定年限发放,日常生活必需的用品,除了牙膏、肥皂外,还有黄烟,后来改成一般干部配给"光明"烟,县、团级配给"大生产"烟。1950年,当沈阳完全转入恢复建设期后,薪金制取代了供给制。

劳资

比起干部内部的人事关系,另一层关系则更为本质,它涉及城市制度和生产力的构建能否成功,以及革命的方法问题:尽管农民是革命的主力军,但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在实践中,工人运动都是革命者从不怀疑的主要形式。工人运动的主要内容是以工会为组织形式罢工罢市以争取自己的权利,具有社会革命的性质。1949年,革命者进城了,承担起组织工业生产和商业流通的责任,如果工人继续罢工,社会将无法运转。

实际上,在1949年沈阳几大工厂陆续接收和开工之后,陈云内心就一直有所忧虑。一年前在鹤岗煤矿发生的混乱是他主持东北解放区财经工作时最令他有挫折感的事情。工人运动一度中断了正常的生产,因为技术职员在工厂中被打击和排挤,工人出身的政治厂长把握不住生产全局,令短时间里鹤岗发生事故900多次,死伤900多人。沈阳的工厂会重蹈覆辙吗?沈阳有超过7万名的产业工人,连家属占据沈阳市总人口的三分之一,工厂复工后,这个比例还在增加。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决定着整座城市的运转。

陈云的担心完全不是多余。沈阳解放不久,正值旧历年关,工人们普遍产生了反抗的情绪,向资方提出一系列提高待遇的要求,作为恢复生产的条件。在一些私营企业出现了较为严重的劳资纠纷。工人们不仅高呼罢工,还砸烂了机器。

毛泽东1948年4月8日在《再克洛阳后给洛阳前线指挥部的电报》中极具先见之明地规定:"入城之初,不要轻易提出增加工资、减少工时的口号。……将来是否酌量减少工时增加工资,要依据经济增长情况即企业是否向上发展来决定。"革命者掌握政权后,工人如果还像过去那样要求政治经济上的权益,就不但是罢资本家的工,也是罢新政权的工,这就必然要受到约束。刘少奇1949年5月在《天津日报》的一篇报道上也批示:"不要宣传劳资感情的融洽,虽然也不要去煽动劳资间的恶感。"同年5月5日,刘少奇在开滦煤矿,正值工人罢工,刘少奇对他们说:"你们组织起来以后,要努力排除生产上的障碍,推动资本家维持生产。无论如何,要把开滦的事情办好才行。" 沈阳军管会向近百个大中工厂派了军代表,一些没有被派军代表的私营企业也有监委进厂接管。陈云对这些接管干部说,"过去刚进城就发动群众,搞清算斗争。后来,又在工厂、商店发动工人、店员闹分红","这些都不是治本办法,治本办法只有生产。"

共产党刚进城时强调的工人权益不能取消是对革命意识形态的延续,但一心想着斗争和革命的工人是不能认真生产的,而城市能否迅速恢复生产力,是中国共产党统一全国以及实现下一个战略目标的关键,如何解决意识形态与政府责任的矛盾,于是也成为对新政权的一个考验。

沈阳的经验是在妥善处理工资问题的基础上,兼顾"劳资合作"的宣传。因为在刚刚解放的情况下,工资问题不可能一下子让所有人满意,军管会先给工人普遍发生活维持费十万元,等于四十斤粮食,这样做兼有使东北币占领市场的作用。十一月份的工资发临时工薪。因为当时沈阳粮食极度紧张,工资标准就不能按解放前折粮数发,基本上根据国民党的底薪等级,工人、职员、技师从每月八十斤到四百斤。工资包括一半货币、一半工薪券,东北财委定于1949年7月起把支付比例调整为货币60%,工薪40%。职员可持工薪券到沈阳财政局供销处的供给商店或指定商店购买各种实物,这样可以保证工人生活不受物价波动的影响。

沈阳市总工会通过举办训练班,办工人学校,反复阐明"发展生产、劳资两利"的政策,告诉工人们,脱离实际要求过高的工资、劳动纪律松弛对生产和工人自身都不利,只有在恢复和发展生产的基础上,才能进一步改善劳资双方的经济地位。

1949年8月4日,沈阳第三机器厂一名叫赵国有的工人创造了2小时20分钟车一个"塔轮"的新纪录,成为企业工人的表率。东北总工会和东北工业机械部希望从缩短工时、提高劳动生产率入手来同时解决工人运动、工资制度和工厂管理这三个方面的问题。最初,整个沈阳只有155人报名参加缩短工时的竞赛,经济收入的增加和宣传模范的精神荣誉让更多工人加入了运动,创纪录一时成为企业的风潮。这让1948年底沈阳接收以来,工厂设备没有得到充分利用、生产率低下的情况大为改观。

事实证明,沈阳的做法对于未来大城市的接管和经济建设有着方法论的意义。在1950年上半年全国工商业陷入困难的时刻,政府将"劳资合作"改为了"降低工资,劳资团结,渡过难关"。有些企业要渡过难关,不仅需要政府的帮助,也需要工人的支持,包括忍受裁员减薪这样暂时的牺牲。周恩来在七届三中全会上要求对工人进行公私兼顾、劳资两利的教育,工人被减薪,少数还失业,这是经济恢复期对资本家所做的必要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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