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战争与人类社会相伴以来,还没有哪一种力量像海军这样,尤其检验一支军队的整体实力。也没有哪一种兵器像军舰这样,每一个战斗动作的质量都是全体成员战斗动作质量的总合。同治年间有人仔细观察过西方海军的训练:“……每船数百人,终日寂然无声。……不但无故无一登岸者,即在船亦无酣嬉高卧之人。枪炮、器械、绳索什物,不惜厚费,必新必坚,终日淬励,如待敌至……虽王子贵人,一经入伍,与齐民等,凡劳苦蠢笨事,皆习为之。”真正的战斗力,只有这样产生于严密的组织、严格的训练、严谨的作风形成的整体合力。一支平素疏于训练却精于应付的舰队,战时无论怎样英勇,也难整合成整体合力。
假设二,北洋水师经费充足,多添快船快炮,如何?
持这样想法的人,仍以为北洋舰队败于装备性能,败于经费不足。同是主力舰,只备有一两枚主炮实弹去作战的海军,给它再强的兵器也归于无用。同是鱼雷艇,我方管带率艇冲出港外争相逃命。日方艇长铃木贯太郎却冒死率艇冲入港内,并创下世界近代海战史上鱼雷艇首次成功夜袭军舰的战例。其中的差距,不是船速炮速能弥补的。单就军事来说,甲午海战中最令人铭心刻骨的结局,莫过于庞大的北洋海军舰队整体覆灭的同时,对方舰队竟然一艘未沉。就此一点,任何经费短绌与船速炮速方面的考证,都是苍白无力的开脱。
假设三,北洋水师多运用谋略,少去死打硬拼,又如何?
北洋海军从始至终都在失败地运用谋略。李鸿章“以夷制夷”的手法贯穿战争始终。外交上他殚精竭虑地疏通英、俄、德,妄图用它们钳制日本;在军事上更费尽心思,增援朝鲜的运兵船雇佣英轮“高升”号,以为日舰不敢开炮。思虑、算计不可谓不深,但现代战争从头到尾是实力的较量,包括兵力、兵器,更包括人的勇气、意志、素质。以心术支撑的谋略哪怕再高再深,在实力冲撞面前不过是画饼充饥而已。
甲午之败,腐败使然。从慈禧、光绪到奕譞、李鸿章、翁同龢,再至丁汝昌、刘步蟾等人,可以算一下,在日本联合舰队开炮之前,有多少人参加了埋葬这支舰队的工作。他们的悲剧何尝仅是他们个人的悲剧。在政治腐败、军纪废弛的社会环境中,一切都因循往复,形成一个互为因果的恶性循环锁链:政权建立了军队,又腐蚀着它;军队维护着政权,又瓦解了它。在这一过程中,它们互为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