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殖民者入侵西藏的史实,人们了解较多,但19世纪末20世纪初,日本和尚河口慧海两次入藏搜集情报的详情,知道的人可能不多。尽管有人为河口慧海的身份辩护,但无论是为英军侵略西藏提供情报,还是从诱降班禅大师的角度看,河口慧海身上的谍影“光环”是无法抹去的。
梦想到中国找佛经
河口慧海,原名定治郎,1866年1月生于大阪堺市,“慧海”是其出家后的法名。河口慧海的生父是一名制桶匠人,12岁的河口慧海,作为家族事业的继承人,从小学辍学回家,继承家业。但天性好学的河口慧海并没就此荒废学业,而是白天帮父亲做桶,晚上到私塾学习。
大约在15岁时,河口慧海进入了当地汉学学者土屋弘的家塾,学习汉文和儒家经典。近十年的学习,使河口慧海熟读中国传统经典四书五经和二十四史。
河口慧海少年时的日本,正值“明治维新”后推行文明开化政策之时,社会上大兴西学之风。在土屋家塾学习期间,河口慧海还有机会向一名美国传教士学习英语。这为他日后在印度与有情报机关背景的“恩师”达斯进行交流,提供了很大的方便。
1889年,23岁的河口慧海到东京求学,进入了刚刚开设不久的哲学馆学习。在学习期间,河口慧海受到当时日本著名的佛学家井上圆了的影响。25岁时,河口慧海在东京五百罗汉寺剃度出家,成为了日本佛教黄檗宗僧侣,法号“慧海”。
进入佛门之后,河口慧海精心研读佛家经典。为更好地学习佛教经典,河口慧海远赴京都宇治的黄檗宗祖庭黄檗山,潜心攻读《大藏经》。 还在哲学馆学习期间,河口慧海就听他的老师南条文雄说过,欧洲的学者不太重视汉文佛教经典,认为只有藏语翻译的佛教经典,在文法和语意上都更接近梵文,比汉译的佛教经典更为准确。
河口慧海认为,在佛教发源地的印度,佛教早已被其他宗教取代,因而已很难寻找到梵文佛教经典。但是,在与印度邻近的中国西藏和尼泊尔,还可以找到梵文经典。
因此,河口慧海下决心前往遥远的中国,到西藏寻找梵文著作。
伪装巧妙顺利入藏
1897年6月26日,河口慧海带着朋友们凑的500日元,搭乘日本轮船“和泉”号,从神户出发,踏上了西藏之旅。
出发之前,河口慧海听说在横滨三会寺有个从南亚留学归来的僧人,名叫“释兴然”,于是兴致勃勃地前往拜访。河口慧海在三会寺向释兴然学习了南亚巴利语,但释兴然在南亚锡兰(今斯里兰卡)学习的是小乘佛教,与从中国传入日本的大乘佛教分属两个教派。释兴然见河口慧海勤于佛学,便劝其改宗小乘佛教,被河口慧海拒绝。这令释兴然十分恼火,将河口慧海赶出了三会寺。
7月25日,河口慧海辗转香港、新加坡等地,抵达英属印度首府加尔各答。在加尔各答期间,河口慧海拜访了英印大菩提协会,又在协会的帮助下,拜见了闻名已久的萨拉特·钱德拉·达斯。达斯以自己探藏的经历,告诉河口慧海,最好不要进入西藏。因为此时的西藏已全面对外封锁,进藏等于白白送死,弄不好还会连累帮助自己的人。
河口慧海认为,从尼泊尔进入西藏最为便捷,一来是截至此时,还没有人尝试过从尼泊尔进入西藏,所以这段边界上的边防哨所较少,过关受到的阻碍会比较少;二来是因为尼泊尔也曾是佛教兴盛之地,沿途会有许多历代的佛教遗迹,还会有许多梵文古经。
河口慧海将自己的计划详细告诉了达斯,但对别人却说自己打算回日本。为了掩人耳目,河口慧海还从大吉岭坐火车回了趟加尔各答,随后又在1899年1月秘密返回了大吉岭,于1月25日步行进入尼泊尔境内。
在尼泊尔期间,河口慧海结识了从拉萨哲蚌寺来的蒙古喇嘛喜饶嘉措。在喜饶嘉措的引导下,河口慧海住进了距离中尼边境只有29公里的木斯塘土邦首府察让村,在这里一住就是10个月,并跟随喜饶嘉措学习佛学和藏语。
1900年3月10日,河口慧海从察让出发,伺机进入西藏。一路上,河口慧海刻意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凭借一口流利的汉语,谎称自己是来自中原的汉族和尚,因而一路行程也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拜见达赖差点露马脚
1901年3月21日,在离开大吉岭两年零三个月后,河口慧海终于抵达拉萨,进入了色拉寺。作为黄皮肤、黑眼睛的亚洲人,河口慧海显然比那些来自西方的情报人员更有优势。虽然当时的拉萨严禁外国人进入,但来自内地的汉人和佛教僧侣是可以进入拉萨的。
河口慧海在拉萨入寺学习,还参加了辩经。在辩经场上,他的题目是“佛是不是人”。--如果对方答“是”,那么下一个问题就是“那么他就免不了生死”。而下一句,就是“不,佛免不了生死,因为你说佛是人,既是人就要有生有死”……
作为一名潜入拉萨的外国人,河口慧海本应处处低调行事,以便掩盖身份。在拉萨的前几个月里,河口慧海的确是以一名普通香客的身份住在色拉寺的,没有引起特别的注意。但由于河口慧海曾经学过医,还在拉萨城到处为穷人免费治病,使得他在拉萨的声名大震,经常会有人牵着马来,把他从寺院驮到几天路程以外的病床边。这就使他在小小的拉萨城内名声鹊起,名声甚至传到了十三世达赖喇嘛的耳朵里,还因此受到达赖的召见。
面见达赖前,河口慧海突然得知26岁的达赖能讲流利的汉语。而在此之前,河口慧海一直以来自中原汉地的僧侣身份作为掩护。河口慧海此时担心的倒不是他的佛学修养在达赖喇嘛面前露出什么不当之处,而是担心达赖喇嘛有可能会用汉语与他交谈,害怕自己的汉语水平不高而暴露身份。好在,在朝拜达赖之时,河口慧海没有露出马脚。
把情报透露给英国
此时,在拉萨,已有两人知道河口慧海的身份。一位是西藏贵族的儿子,另一人是西藏商人擦绒巴。二人都是在河口慧海没有伪装成汉族僧人之前,在大吉岭认识他的。那名年轻贵族在认出河口慧海之后,无意间说起,他的朋友是一名日本间谍,并饶有兴趣地到处散布这种说法,但许多藏人对此一笑了之,甚至把他看成神经病人。
但是,由于帮助河口慧海带信到大吉岭的擦绒巴,不经意间把河口慧海的身份泄露给了达赖喇嘛亲哥哥的商队领队,这使河口慧海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危险了,必须马上离开这块是非之地。此时是1902年5月。
河口慧海赶紧用两匹马驮着一年来搜集的各种经卷,雇了一名藏族向导,仓皇之间逃出拉萨。随后,河口慧海一行经江孜、帕里一路南逃,骗过春丕谷的重重关卡,逃到英属印度地区,在7月3日终于回到了大吉岭,顺利地回到了拉萨特·钱德拉·达斯在大吉岭的“拉萨别墅”。
不论是在拉萨还是回到大吉岭之后,河口慧海都将自己在西藏刺探的情报毫无保留地提供给了他的老师达斯。因此,不论在当时还是后世,许多人都认为,河口慧海是达斯训练出来的双料间谍。
回国后的河口慧海,在《东京时事新报》和《大阪每日新闻》发表了长达155期的《西藏探险记》,满足了日本和西方许多人对西藏的猎奇心理,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的反响。 然而,河口慧海的“西藏之旅”并没有就此结束。为了继续搜集藏文佛教文献,也为了完成与尼泊尔的佛经交换计划,1904年10月11日,河口慧海从神户出发,踏上了第二次刺探西藏情报的路程。
新闻链接:日本图谋瓜分西藏利益
对于河口慧海入藏的目的,历来就有种种猜测。英国人彼得·霍普柯克就认为,河口慧海进藏的目的,是由于日本政府眼见英、俄两国对西藏的争夺日益激烈,尤其是沙俄大特务德尔智在达赖身边苦心卧底几十年,骗取达赖和西藏上层僧俗的信任,因此,日本政府不甘心落后,也想在西藏的竞争中分一杯羹,才会派遣河口慧海秘密入藏,刺探有关西藏的情报,甚至寻找时机,在西藏扶植亲日势力。
许多著作也认为:河口慧海“搜集、传送这个禁区(西藏)的政治情报,是日本政府的密探”,“历史学家都把河口慧海看作刺探沙俄在拉萨动向的日本间谍”,“他通过他的英国老师达斯向英国人输送情报”,他“无疑是在通过达斯为英国人服务”。
日本学者金子民雄也在相关著作中十分肯定地说,1904年英军侵略西藏期间,英印军队之所以能够顺利侵入拉萨,靠的就是河口慧海提供给他那位间谍老师达斯的情报。
日间谍周旋于达赖班禅间
上期讲到日本僧人河口慧海冒充中原汉人潜入西藏,以寻找佛经为名搜集情报,并将这些情报提供给了在印度的英国殖民者。
回国后的河口慧海并不满足,为了继续搜集藏文佛教文献,也为了完成与尼泊尔的佛经交换计划,1904年10月11日,他从神户出发,第二次踏上了刺探西藏情报之路。
二次进藏途中遭遇大火
为了完成这次活动,河口慧海先在友人渡边市兵卫和肥下德十郎等人的资助下,购买了黄檗版的汉文《大藏经》,民间财阀大仓喜八郎和涩泽荣一等人又提供了进入西藏的资金。大仓喜八郎还出面为河口慧海联系英国驻日公使,请英国公使出面为河口慧海写了公、私两封介绍信,托英属印度总督寇松为河口慧海的西藏之行提供方便。 河口慧海第二次入藏之时,正逢英国军官荣赫鹏带兵侵略西藏,十三世达赖喇嘛远遁外蒙古之时。所以,尽管河口慧海拿着英国驻日公使写给印度总督的介绍信,但还是被印度政府挡在了门外。
无奈之下,河口慧海决定先去尼泊尔进行《大藏经》的交换。但是,就在河口慧海准备前往尼泊尔之时,突然获悉,包括《大藏经》和作为礼物的日本特产在内30大箱的行李在运输过程中遇到了火灾,许多行李都化为了灰烬。幸亏汉文《大藏经》捆扎得结实,才奇迹般保存了下来。
1905年3月,河口慧海再次到达加德满都。由于尼泊尔方面尚未收集到全套的梵文《大藏经》,河口慧海就此在尼泊尔境内四处周游,搜集自己感兴趣的情报和佛经。直到6月,河口慧海终于得到了尼方提供的全套梵文《大藏经》,将其与自己搜集到的其他佛经一起送回了东京大学。
首次见班禅一言不发
在印度期间,河口慧海并没有被动地等待入藏时机,而是积极主动地活动,寻找、制造着进藏的机会。当时,九世班禅大师正在印度避难,在英印当局的暗许之下,河口慧海面见了班禅大师。英印当局一直想伺机控制班禅,以班禅对抗亲俄倾向明显的十三世达赖喇嘛。所以,尽管英印政府允许河口慧海会见班禅,但仍对河口慧海和他背后的日本政府有所顾虑。会见之前,英国驻江孜的商务代表鄂康诺要求河口慧海在面见班禅时不许说话。因此,在会面中,尽管班禅不断地提出各种问题,但河口慧海只能缄口不言,弄得一旁的鄂康诺哭笑不得。
在这以后,虽然河口慧海又多次在不同场合与班禅会见,但河口慧海明白英国人的眼睛始终在或明或暗地盯着他,因此也就注定了河口慧海不可能在政治方面取得任何进展。惟一能让河口慧海聊以自慰的,就是与班禅之间达成了用日本黄檗版《大藏经》交换西藏藏文《大藏经》的协议。
其实,如果真的从“求法”的角度来看,这正是河口慧海入藏的最初动机。然而,在获得了与班禅交换藏文《大藏经》的许诺后,河口慧海仍旧不惜一切代价寻求入藏之机,这说明,河口慧海进藏的目的已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此后的近十年时间,河口慧海一直居住在印度和尼泊尔,一面研读、翻译佛教经典、考察各地的佛教遗迹,一面耐心等待进入西藏的机会。
功夫不负苦心人。1912年3月,在南亚等了多年的河口慧海终于等到了梦寐以求的机会。在获悉十三世达赖避难大吉岭的消息后,河口慧海迅速赶到大吉岭,会见达赖。
对于这次会见,由于会见的双方都没有留下具体详实的文字资料,只是河口慧海后来在1915年9月间为《大阪每日新闻》撰写的《西藏入国记》中,含混不清地写了一句,会见中“消除了达赖喇嘛对日本所抱有的误解,取得了信任,达赖喇嘛还愉快地答应了我的入藏请求”,因而给后人留下了很多疑问和想象。 为拿佛经待了一年半
在获得了达赖喇嘛的允诺之后,河口慧海立即投入了潜入西藏的准备工作之中。虽然西藏地方政府为河口慧海的西藏之行打开了方便之门,但英国人却对其入藏之事百般阻拦。为了避开可能的麻烦,河口慧海在两名藏族向导的陪同下,在1914年1月由锡金秘密进入西藏。
由于有了达赖喇嘛的允诺,河口慧海进入西藏后,即以日本人的身份公开活动。1月21日,河口慧海抵达日喀则,住进了玛尼庙。在日喀则期间,河口慧海受班禅之托,为其翻译了一些当时世界上重要的新闻。
5月间,河口慧海的行李送到了日喀则,他立即将行李中日本刊印的《大藏经》和礼物送给班禅。但由于交换来的那塘版《大藏经》用纸过薄,几乎无法翻动,所以他请求换一部印刷效果更好的《大藏经》。河口慧海留下一人等待专门为他印刷的《大藏经》,自己带着几名脚夫奔赴拉萨。 8月7日,河口慧海进入拉萨。由于十三世达赖正在闭关静修,没有马上接见河口慧海。但此时正在拉萨的日本人青木文教、多田等观和矢岛保治郎等人,先后前来拜望了这位前辈。在矢岛保治郎的带领下,河口慧海还参观了由他监督建造的日式军营。 9月29日,十三世达赖喇嘛在罗布林卡接见了河口慧海。会见中,达赖与河口慧海互赠了礼物。河口慧海第二次进藏,一个重要目的就是寻找全套梵文《大藏经》。为此,他还专程去了一趟拉萨以北的热振寺,但最终无功而返。
为了达到搜罗善本佛经的目的,河口慧海在1915年1月再次面见达赖,向其求得了江孜大塔内珍藏的珍品《大藏经》写本。
为了获得这套珍贵的《大藏经》,河口慧海不惜花费一周时间,长途跋涉到达江孜。随后,河口慧海又赶赴日喀则,拿到了班禅允诺的《大藏经》,并在日喀则附近的寺庙获得了多种梵文经典,以及两部贝叶诗集。
完成了进藏工作后,河口慧海在4月18日从日喀则回国,5月抵达大吉岭,8月与达斯父子一起从加尔各答出发,于9月4日回到日本神户。
第二次从西藏回国后的河口慧海,先后在日本的几所大学讲授藏语和佛学。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前的1940年,河口慧海将自己收藏的梵文和藏文经典捐赠给了东洋文库,以后在文库内常设的河口研究室内编纂《藏和辞典》,直至1945年去世。